冀建中:文艺复兴之旅第10讲—米开朗基罗与他的理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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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 Buonarroti1475—1564)比达·芬奇晚出生23年,他出生在阿雷佐附近的一个小镇,出生几个月后就来到佛罗伦萨,6岁时母亲去世,与保姆和她做石匠的丈夫一起生活了几年,凿子与大理石很早就进入了他生活的视野。

  13岁时,父亲把他送到格兰德奥(Ghirlandaio 1448-1494)的画室学徒,转年,洛伦佐··美第奇要求格兰德奥给他选拔两个最好的学生到他自己创办的学校学习,米开朗基罗就是其中的一个。洛伦佐··美第奇创办的学校有点像柏拉图学园,学园位于美第奇宫和圣马可之间的花园里。在这里,一个古典的艺术世界与哲学世界在年幼的米开朗基罗面前展开,他在这里学到的不仅仅是技艺,而且有柏拉图的理念。柏拉图认为美不存在于尘世中,美只存在于理想世界里,只有哲学家和艺术家可以用心灵的眼睛看到。米开朗基罗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他在书信中特别喜欢引用柏拉图的名句,他有一句著名的诗:我的眼睛看不见昙花般的事物。正是在这种哲学信念的影响下,米开朗基罗一生特别不屑于肖像画和风景画,也是这种理想美的信念,使他认为雕刻比绘画更可以超越现实。他说,“雕刻是绘画的火焰”,它们的不同有如太阳与受太阳照射的月亮的不同,细想这些话,真是充满了柏拉图的味道。他更喜欢没有色彩的白石大理石,还有那最简单的工具,他认为只要心底有杰出的意境,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表达。在这段日子了,他还与多纳泰罗的学生贝尔托利多·迪·乔万尼学习过,乔万尼帮助米开朗基罗理解了古代艺术的实质。

在学园学习的日子里,年仅15岁的米开朗基罗拿出了自己的第一件大理石上的作品:台阶上的圣母。这是一幅完全可以与古代雕像媲美的作品。如今存放在佛罗伦萨的Casa Buonarroti博物馆里。

米开朗基罗,《台阶上的圣母》,大理石

1492年,洛伦佐··美第奇去世,米开朗基罗的境况发生大反转,他离开了美第奇宫殿,回到父亲家中,以后又到过博洛尼亚、威尼斯,我们在博洛尼亚的圣多梅尼科大教堂(The Basilica of San Domenico)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圣多梅尼科大教堂内的雕刻

1496年的6月,他受红衣主教拉斐尔·里亚利奥(Raffaele Sansoni Galeoti Riario 1461-1521)的邀请来到罗马,完成了酒神巴库斯,但作品完成后,拉斐尔·里亚利奥不喜欢,后被银行家Jacopo Galli收藏,放在他的花园里。如今这幅作品陈列在佛罗伦萨国立巴杰罗博物馆里。

米开朗基罗,酒神巴克斯(Bacchus)

1497年,他受红衣主教Jean de Bilhères-Lagraulas之托,雕刻了《圣母怜子》(Pietà),如今它陈列在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吸引着全世界的艺术朝圣者。完成这件作品时米开朗基罗只有23岁,很多人不相信这是一位年轻人的作品,米开朗基罗只好在圣母肩头垂下的左侧的飘袋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米开朗基罗,《哀悼基督》,大理石,高175cm,1498年,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

1499年,艺术声誉如日中天的米开朗基罗返回佛罗伦萨,反文艺复兴的萨沃纳罗拉已于1498年被火刑处决,佛罗伦萨需要一尊巨大的雕像来彰显胜利,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应运而生。

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多纳泰罗的《大卫》和达·芬奇的老师韦罗基奥的《大卫》,那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少年,英俊、优雅,但也有几分柔美;那还是两个胜利者,脚下踩着菲利士人的头颅,表达的是战斗后的喜悦。而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就大不相同了,这是一位即将投入战斗的战士,神情专注而紧张,筋骨与肌肉紧绷,手中没有剑,只有一块准备投出的石头。这尊雕像高达5.5米,佛罗伦萨人经过讨论,也听取了波提切利和达·芬奇等专家的意见,最后决定将它置放在市政厅的门前。如今那里安放着一个复制品,真正的《大卫》在佛罗伦萨科学院博物馆(Galleria dell'Accademia)内。与大卫复制品相对的是巴齐奥.班迪内利的作品:《赫拉克勒斯杀死偷牛者卡库斯》。

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大卫》,大理石,1501~1504,高3.96米,连基座高5.5米,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1505年,米开朗基罗应教皇尤里乌斯二世(1503—1513在位)的邀请返回罗马,为这位雄才大略的教皇修筑陵墓,白色的大理石从产地运到了圣彼得广场,米开朗基罗将大展身手。但意气用事喜怒无常的教皇改了主意,决定重建圣彼得大教堂,以配得上罗马永恒之城的地位,并要求米开朗基罗放下刀,拿起笔,为西斯廷教堂的天顶作画。这大大违背了以雕塑家自称的米开朗基罗的初衷,他只好跑回佛罗伦萨。但艺术家的意志终究战胜不了政治家的意志,1508年,米开朗基罗战战兢兢地爬上了西斯廷教堂那巨大的脚手架,并且一呆就是五年。

我已经到过西斯廷教堂两次,那里永远人头攒动,还有那禁止拍照的警告声。但也有人静静地坐在周边的台阶上,静静地仰望着天顶。在那里,巨大的九幅画面展开了《创世纪》的故事:神分出光明与黑暗;神创造出太阳和行星;神分出海洋与陆地;神创造了亚当;神创造了夏娃;亚当与夏娃犯了原罪;诺亚全家在大洪水之后献祭;大洪水;诺亚醉酒。从开天辟地到洪水方舟,创世的故事今天似乎还在继续。如今在梵蒂冈博物馆的松果庭院有西斯廷教堂的复制画展出,让参观者先有一个了解。

米开朗基罗,《创世记》》,1508~1512年,西斯廷教堂天顶画

 

米开朗基罗,《创世记》局部《创造亚当》,1508~1512年,西斯廷教堂天顶画局部

米开朗基罗,《创世记》局部

在这幅天顶画中,一组一组的画面又像一组一组的雕像。例如,下面的亚当,从画面的结构到亚当的姿势、筋骨、肌肉都是雕塑的样式;另外那位先知是不是很像罗丹的《思想者》呢?

151210月的最后一天,米开朗基罗完成了这件伟大的作品,尤里乌斯二世在这里主持了弥撒祭。1513年的2月,这位教皇去世,为他设计和制作陵墓似乎是米开朗基罗义不容辞的事情。最初的计划和合同很庞大,是可以和天顶画媲美的一个雕塑群。但人死茶凉,四十年后,这座陵墓才在罗马的圣彼得镣铐教堂(San Pietro in Vincoli落成,陵墓前安放着米开朗基罗的《摩西》。

但也正是这尊《摩西》,使罗马的这座小教堂挤满了膜拜的人们。当年艺术家的意志战胜不了政治家的意志,但艺术家的生命力却比政治家的生命力更强大。

这尊《摩西》充分表达了米开朗基罗对理想美的追求。他的眼神与目光,他紧闭的嘴唇,他短发上怪异的表达力量的角,那旋涡一样的胡须,肌肉紧绷的胳膊和巨大的双膝,一切都在展示一种不屈不挠的人格的力量,这是在《旧约》里用文字无法表达的精神。300多年之后,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写了一篇《摩西像》,专门分析米开朗基罗的这座雕像。他特别分析了摩西那插入漩涡般胡须的右手手指的动作,认为这反映着摩西对自己激荡内心的约束,而非暴烈情绪的外在发泄,因此,这座雕像塑造的是一位具有自我控制力的人类领袖,而不是一个用威慑力使同族人顺服的半人半神。

米开朗基罗,《摩西》,大理石,高255cm,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

尤里乌斯二世的继任者是利奥十世(Pope Leo X 1475 –1521),他就是洛伦佐的第二个儿子乔瓦尼,与米开朗基罗同岁,推算米开朗基罗在美第奇宫殿的日子,俩人应该算发小吧。利奥十世有很高的艺术品位,但生活奢侈,喜欢撒钱,又适逢战争与新教改革,一代教皇花掉了三代教皇的钱。他委托米开朗基罗装饰佛罗伦萨的圣洛伦佐教堂(The Basilica di San Lorenzo),用雕塑为它增色。这是当时佛罗伦萨最大的教堂之一,美第奇家族的成员埋葬在这里。米开朗基罗用几年的时间构思与设计,但在动工之前,由于经费的原因搁置了,如今这座教堂依然没有立面。

圣洛伦佐教堂(The Basilica di San Lorenzo)

1522年,又一位美第奇家族的人当选教皇,这就是克莱门特七世(Pope Clement VII 1478 –1534),他是洛伦佐的弟弟朱利亚诺的遗腹子,由洛伦佐抚养长大。他委托米开朗基罗在圣洛伦佐教堂设计一个新圣器室(New Sacristy),并为其中的美第奇陵墓雕像,这里安葬着四位美第奇家族成员。

第一位墓的主人是朱利亚诺..美第奇(Giuliano de' MediciDuke of Nemours,1479-1516),洛伦佐的第三个儿子,利奥十世的弟弟,美第奇家族的第七位统治者。朱利亚诺脚下刚刚醒来的男像代表《昼》(Day)。昏昏欲睡的女像代表《夜》(Night)。

米开朗基罗,《朱利亚诺..美第奇(内穆尔公爵)雕像(壁龛内)与昼夜》,1526-1531年,现存于佛罗伦萨洛伦佐教堂的新圣器室内。米开朗基罗的《昼》是一位十分特别的男子的形象,也被认为是教堂中最美的一座雕像:他的半张脸从强壮并扭曲的上半身微微露出,有力的双腿相互交叉着。《夜》描述了一位年轻的女子腿下的猫头鹰象征夜晚,她卷曲着并斜倚在座台上,但是缺少女性理想化的美丽。当然不排除也许是米开朗基罗对于男性健壮身体的偏爱,因此在这座女性雕像上也呈现了其美学态度。她摘下的面具放在座位旁边,有其深刻的寓意(只有在夜晚才会摘下面具,展现真实的自我)。——孙德利注

第二位墓的主人是Lorenzo di Piero de' Medici1492-1519),朱利亚诺..美第奇的侄子,洛伦佐的长子长孙。马基雅维利著名的《君主论》就是献给他的,他27岁死于梅毒。他脚下的女像代表《晨》(Dawn,男像代表《暮》(Dusk)。

另外两位墓葬的主人比以上两位名气和地位要高得多,一位就是伟大的洛伦佐,另一位是他那被谋杀的弟弟,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的父亲朱利亚诺,那件悲惨的故事发生在1478年,谋杀的对象是兄弟俩,哥哥侥幸逃脱。这两位人物在美第奇家族的历史以及佛罗伦萨史上都非常重要,但他俩的陵墓比他们不出名的后代简朴的多。他们于1559年进入新圣器室,陵墓上放置着米开朗基罗的《美第奇的圣母子》(Medici Madonna)。这让我们想起米开朗基罗15岁时的第一幅作品,都是刻画舔犊之情。

米开朗基罗,《美第奇的圣母子》(Medici Madonna)

1534年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在去世前不久委托米开朗基罗为西斯廷教堂再绘制一幅大型壁画——《最后的审判》。米开朗基罗用6年的时间完成了这幅作品,他让自己的面孔也出现在这幅壁画中,这就是Saint Bartholomew 手中提着的那张人皮。

米开朗基罗,1508~1512年,西斯廷教堂天顶画

不知他是否在用此来象征自己的痛苦生涯。

米开朗基罗活了89岁,在今天也算高寿,他的很多作品都半途而废,许多梦想都没有实现,这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旷世奇才大概就是最大的痛苦吧。米开朗基罗如今安睡在佛罗伦萨的圣十字教堂,他有一段著名的诗似乎可以做他的安魂曲:睡眠是甜蜜的,成了顽石更是幸福,只要世上还有羞耻与罪恶存在着,不见不闻,无知无觉,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不要来惊醒我!啊,讲得轻些吧。

突然意识到我已经讲得太多了,就此打住。

  • 本文由 发表于 2020年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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