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蒂的职业生涯主要围绕建筑展开，但他认为建筑、雕刻与绘画的地位不同，在技术上绘画难于雕刻，在品格上，绘画高于建筑和雕刻，它更接近于人文主义者的追求。因为绘画是对整个人，对人与环境以及道德和空间关系的表现，画家能够重新创造和解释人与自然，而画家的重新创造反过来又影响我们的世界，“我敢说，事物中的美均来自绘画”。他引证普林尼的说法，认为在古代绘画就是一门自由民的艺术，是七艺（Liberal Arts）中的一艺，他强调绘画与修辞学、数学和几何学的关系，认为 “绘画是一切艺术的主人”，是“一切艺术之花”。 这是一种特殊的活动，其创造者是一种特殊的人，是“凡人中的神”（ a god among mortals）。
我们下面几讲介绍的就是这样几位凡人中的神。他们主要的创作时间都在15世纪的下半叶和16世纪的上半叶，他们把乔托200年前开创的绘画技巧与风格推到顶峰，形成了如雷贯耳的佛罗伦萨画派 。
如果把佛罗伦萨画派分为早期和盛期，这一讲的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 1445-1510）算是中间的一个过渡人物。
波提切利是个地地道道的佛罗伦萨人，他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是美第奇家族最宠爱的画师，他一生只有两次离开佛罗伦萨，一次是1474年到比萨画画，一次是1481年到1482年去罗马为西斯廷教堂作画。
他的父亲是个皮革工人，他出生的那条街当时是个手工业者聚集地，人们过着勤劳节俭的日子，这条街现在依然叫Via Borgo Ognissanti，当然建筑已不是当年的样子。
他出生的时候，阿尔贝蒂设计的鲁切拉府邸开始动工，1458年，他家搬到了鲁切拉府邸所在的街上，1464年，他父亲也在附近买了房子。当时这一带还住着著名的韦斯普奇（Vespucci）家族，亚美利哥·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 1454-1512）1454年就出生在这里，他以后与哥伦布一起发现新大陆，美洲用他的名字命名。
15世纪60年代，波提切利主要跟着菲力浦·利皮（Filippo Lippi 约1406～1469）学习。利皮是很受美第奇家族青睐的画家，他的画用色明丽，形象柔和，以纯粹风俗画的感情来解释宗教画，显示了文艺复兴美术将现实生活导入宗教绘画的努力，他给了波提切利系统的绘画训练。
波提切利与当时美第奇家族的掌舵者洛伦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 Medici，1449－1492）的年龄相差4岁。1469年，菲力浦·利皮去世，24岁的波提切利成为独立的画家，并开设了自己的工作室；也是在那一年，洛伦佐的父亲皮耶罗去世，20岁的洛伦佐与弟弟朱理亚诺共同挑起家族重任。年轻的洛伦佐极具个人魅力，是美第奇家族有史以来最耀眼的伟人。他集诗人、收藏家、艺术资助者于一身，被当时的诗人安姆布诺基尼誉为“托斯卡纳春天歌唱的鸟儿们栖息的月桂树”。他的别墅里经常聚集了许多优秀的学者、艺术家和作家，大家一起朗诵诗歌，欣赏音乐，讨论古典文本和哲学的奥秘，每年的11月7日，还会聚在一起庆祝柏拉图的诞辰。当然他的商业天资比其祖父差远了，也可能是没兴趣吧，在洛伦佐统治期间，美第奇家族银行的许多分部因为坏账而破产，并且在他的晚年还陷入了经济危机。
受到洛伦佐慷慨赞助的艺术家数不胜数，波提切利、米开朗琪罗是最有成就的两位。波提切利的两幅巨作《春》与《维纳斯的诞生》就是为美第奇家族的别墅绘制的。洛伦佐还四处奔波，帮助波提切利从其他人那里拿到订单，波提切利可以去罗马的西斯廷教堂工作也承蒙洛伦佐推荐。
1492年，年仅43岁的洛伦佐去世，教皇英诺森八世听到洛伦佐的死讯后断言“意大利的和平就要结束了”，这也意味着醉心于艺术的佛罗伦萨将面临厄运。1494年，宗教极端主义者萨沃纳罗拉（Girolamo Savonarola,1452—1498）掌权，美第奇家族被放逐。萨沃纳罗拉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多明我会教徒，他揭露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所实行的僭主政治，反对巨族豪富的骄奢淫逸，并且以预言式的语言告诫，如再不及时悔改，将会遭到上帝的严厉惩罚。他提倡以佛罗伦萨为中心建立一个俭朴节欲的神权国，从而推动整个意大利和教会的改革。波提切利是萨沃纳罗拉的追随者之一。1496年2月的狂欢节，在萨沃纳罗拉的带领下，佛罗伦萨人在市政广场（（Piazza della Signoria））点燃了“焚烧虚荣之火”，这些“虚荣之物”是一周以来童子军挨家挨户没收来的裸体画、舞会面具、华丽的衣服、纸牌骰子、淫秽小说《十日谈》等，还有彼特拉克的作品和许多优秀的绘画、雕刻等艺术品也被视为“淫书”、“淫画”。这个场景很像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史无前例”，也说明历史上从来没有什么“史无前例”。波特切利也把自己的一些作品作为色情图画投入到了熊熊火焰之中，火焰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号角声和钟声腾空而起。同时代的佛罗伦萨政治家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肯定了萨沃纳罗拉通过舆情引导，改变集体行为、重塑集体意识的政治能力。两年之后，萨沃纳罗拉在同一广场被火刑处决，如今在广场上有一块金属板，记录了这一历史事件。
以后美第奇家族卷土重来，有点忘恩负义的波提切利的命运可想而知。他后半生名声下滑，晚年贫困潦倒。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不问世事，孤苦伶仃。1510年，曾经风光无限的一代艺术天才死于贫困和寂寞，安葬在佛罗伦萨的“全体圣徒”教堂墓地。他的晚年作品《诽谤》讲述的就是这个时期的困境和无法自述的痛苦。
具有悠久商业传统的佛罗伦萨被打着上帝旗帜的蔑商仇富一折腾，整个城市陷入停滞。通过打砸抢烧“虚荣之物”，佛罗伦萨人非但没有看到萨沃纳罗拉许诺过的共同富裕，反而随着财富精英、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出于恐慌的纷纷离场，经济益发凋敝，人民更加贫穷。佛罗伦萨作为文艺复兴的旗手似乎完成了其历史使命，逐渐式微，文艺复兴的中心从佛罗伦萨转移到了罗马，并又在罗马持续发展了100多年。而这一切，其推动者仍然是美第奇家族的后人，他就是洛伦佐的儿子乔瓦尼，后来的教皇利奥十世。
波提切利的一生令人唏嘘，斯人已逝，作品永存，他为洛伦佐·德·美第奇绘制的《春》（Primavera 1482）与《维纳斯的诞生》（1487）今天已成为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的镇馆之宝，让我们暂时忘掉波提切利的不义与坎坷，把眼光凝聚在这两幅伟大的作品上。
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约1485年，木板蛋彩画，1.8X2.8M，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
波提切利，《春》，木板蛋彩画，约1482年，2.03X3.15M，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
这两幅画如诗，如歌，如梦，是绘画中的天籁之音。
他晚年的《诽谤》（Calumny of Apelles1494–95）也藏在乌菲齐美术馆，其中诗意般的抒情没有了，长着驴耳朵的国王正在听无知者和猜疑者的谗言，他前面站着怨恨者，怨恨者后面是诽谤者，与诽谤者相伴的是嫉妒者和欺骗者，她们揪着无辜者的头发。黑衣者后面的裸体女子代表真理。这就是波提切利晚年时眼中的世界，充满了丑陋和谎言。
波提切利 《诽谤》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相关阅读：
编辑：孙德利